这场宴席以丛笑恰到好处的呕吐为结尾。赵辛颐来得不巧,一口热菜也没吃上。他狡猾的揭露让丛笑暗生恨意,他们不但不能回到曾经的亲密关系中,甚至连那层隐秘的同盟者身份也崩塌瓦解了。

    更令他觉得灰暗的是,在宾客手忙脚乱地离开后,梅寿宁对他说:“对不起,笑笑。如果你不喜欢她,我可以不结婚。”

    丛笑在他的妥协中感到一阵莫大的毁辱,他勇敢地质问道:“为什么要说是为了我呢?难道你自己就不想吗?如果婚姻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东西,你又为什么和那女人同在一张桌上呢?”

    ……以上的话,他都没能说出口,而只是断续地描述着:“我不是不喜欢安娜、我不希望、不希望你……这么早成家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,他的理由似乎明朗起来:“如果你有了家庭,我……我又该去哪呢。”

    此时应当有人大声地呵斥他:难道你要在这赖一辈子吗?难道你要让兄长一直养着你吗?

    事实上,丛笑也注意到了。单从物质上来看,他是有本领自己活下去——再不济,他也是手握着几张文凭。但从精神上,如果梅寿宁一日不把目光全放在他身上,他就脆弱得快要死掉。

    他不等对方回答,就执着地追问道:“你喜欢安娜吗?”

    梅寿宁半倚在他床边,听见这句话,突然仔细地看了他一遍,然后说:“我认为,她适合做母亲。”

    丛笑重重地打了个寒战,他口干舌燥,心中油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。他感谢安娜,如果不是安娜,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幻想如何破灭。而这也完全不是他的错——上天并没有给他一个子宫。

    他虽然悲伤,但也在内心惊愕于梅寿宁朴素的评判标准。他一向认为,世上大多数女人都能胜任母亲一职,光是将一个不知所以的婴儿诞下来,就需要多么伟大的勇气。如果这孩子是个残疾,或天生就有心理上的病变,那她们没有把这孩子溺死,就十分称职了。

    这时,梅寿宁又对他轻轻地补充道:“笑笑,我认为,她适合做你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他用纯洁的眼神爱抚着丛笑,好像天底下再没有别的东西。丛笑抓住他真实的双手,蓦然从幻想中解放出来。他既困惑又无助:“可我、我不是一个孩子……我也有我的母亲……”

    梅寿宁以一种神秘而安详的目光回望他:“那个不算数了。”

    丛笑眨了眨眼,好像不这么做,他就会凝固成雕像。梅寿宁继续说:“笑笑,世界是不会变的,但却有一种东西能改变我们,那东西就藏在你心里……如果有什么腐坏了,就替换掉它……你不是一个孩子,可你确实还没有长大呀,我实在无法只是看着,看着你沉浸在虚无的渴望里……让哥哥帮助你吧。”

    梦境总是毫无分寸。丛笑怀抱着妄想中的恐惧醒来,梅寿宁正坐在他床边的地板上,双腿曲起,放于床榻的一只手还被他抓在掌心。

    他的头颅歪倒在丛笑胸腔右侧,满头黑发直对着他。丛笑于是仔细地观察他的发旋,他的发色居然不全是黑得发蓝的纯黑,而是在发根处掺杂着一些深棕色的发丝。他自己就是棕发,为了这一发现,丛笑由衷喜悦。

    梅寿宁动了两下,缓缓地直起身子:“笑笑,醒了?昨晚你醉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另一只手正好搁在丛笑的腹部,不知出于什么心思,他轻轻地按了按这个柔软的部位:“现在好些了吗?要吃什么吗?”